记录：紫罗兰的影子【二】

从她的笑容中，我看不到任何的虚伪，也找不到一点点心机。甚至说，她比起我记忆中的每一个人，都更加有血有肉。

【2011.04.07】

“哎，小珊西，欢迎来到我们的家庭。”

即便是站在这里的如今的我，也总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着缺乏真实感的事情。高而瘦削的金发男人靠坐在沙发上，自顾自地看着那个叫手机的东西，把对我的迎接和招呼都交给一个年轻女人。

按照西服男的说法，从今往后我就是这个家庭里的“女儿”了。这样说来，那这对男女就是我的“父亲”和“母亲”吗？

女人摆放好物品，轻轻捧着我的脸端详着，而我也抓住机会，同时观察着她的样貌。她看上去皮肤稍黄，一头黑色的直发搭在肩上，不像是我们在孤儿院能经常见到的面容。从电视上看到的话，是叫“东方人”吗？据说这个地方在整个世界的西方，名字叫“阿米利卡”什么的……

……实际接触到书本上的知识，反倒让我有了更多的疑问。

自始至终，瘦削的男人不曾看过我一眼，东方女人倒是嘘寒问暖，两人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。

环顾客厅四周，到处都能找到新奇的东西。一直吐着让人舒适的温和气流的，是“空调”吧？

一桌一椅，看上去都像是刚刚买来的一样，干净到发亮，其外观也叫我在感叹美观之余，画上对它们价格有多高的问号。本应昏暗的午后，整片空间里却充盈着明亮又不会刺眼的柔和光线，和孤儿院里舍不得开的那盏小灯完全不同。

“有着银色的头发呢……”女人喃喃道。

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
“真漂亮，就像银色的瀑布一样呢！”

松了一口气。

“漂亮……？”

但还是不自觉地，把疑惑说了出来。

一件美丽的事物……吗？

用右手捧起自己的银色发丝，仔细看着，看着。在一缕缕银光之间，一股莫名的力量，将我的思绪拉回过去……

【2009.11.13】

“哈……哈啊……”

在让我难以呼吸的疲惫下，我停下了脚步。明明在身前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，明明在眼前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生活的天地，我们之间，却立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围墙。

“哟！今天的怪物小孩真活泼，还会逃跑呢！”

戏谑的言语，随着杂乱的脚步声，从背后逐渐接近围墙的角落。

一群稚气未消的小孩，年龄最大也不过十岁左右，在角落很快将我围成了一圈。为首的飞机头男生面带笑容————让人毫无喜爱之意的笑容，手指轻轻摩擦着手里的木球棒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什么怪物……”

“你废话什么啊！”大我几岁的飞机头突然冲向前，把球棒丢在一旁，“难道说，人会长这样的头发？”

微微皱眉。不是因为对他的厌恶，只是头顶的刺痛让我的表情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。飞机头用双手狠狠拽着银白色的“怪物”长发，向上撕扯，又向下拉动。与其说是在“讨伐怪物”，不如说他很好地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。说着，扯着，在自己的暴力面前，露出了扭曲、狰狞的笑容。

好痛。

好痛，好痛，好痛……

飞机头松开了手，头发顺着他的指缝滑出，我幼小的身躯，也被他顺势的一脚踹得仰倒在地。

但是，我，是不能反抗的。

对我不断拳脚相加的飞机头，身后则是嬉笑着观看这场“演出”的男孩女孩们。远处的大人，眼神明明看着这边，却没有任何要来制止的意思。一开始，我也会反抗，也会哭喊……但都于事无补。我的反抗只会让施暴者以更猛烈的方式欺压，我的哭喊只会让围观者以更尖锐的声音嗤笑。

脸庞，手臂，小腿……在粗糙的地板上擦破外皮，渗出殷红的血液。几乎在同一瞬间，伤口处如同接上了电源一般，剧烈的痛感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流向我的大脑。这样的轻伤，不该有着如千刀万剐，骨肉尽裂的疼痛。

伤口仅在流出少许血液后，便如同突然消失一般愈合，连疤痕也一丝不留。

“怪物！果然是怪物！”“你看她的伤口……”“不会受伤的恶魔！她是……”

指指点点地，都在说些什么呢……其他小孩的形象，于我而言，才是真正的恶魔。记忆中，“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”如同天方夜谭。我不清楚其他人的看法，但这些人在我心中，与噬人的恶兽无异。

已经无所谓了。初冬的惨白日光洒在我虚弱而苍白的皮肤上，又在银白色的发丝上急躁地跃动着。我就像一张白纸，无力地被人肆意涂抹着，撕扯着。能认知到剧痛，却已经对疼痛麻木。我能做的，不过只是等待着欺凌结束罢了。

好想剪掉这头发。但剪刀这类物件，不是能在孤儿院里找到的东西。倒不如说，如果它们存在，我可能要受到更加恐怖的对待吧……

“都走了吗……”

抱着自己的肩膀，我泄了气一般靠坐在墙根。浑身上下除了尘土与脏污，没有任何伤痕。我捧起了自己的银发，狠狠攥着它们，泪水划过脸颊，无声地滴落在那团头发上，融入其中，消失不见。

其实，就算没有这一头银色的长发，他们也有千百种理由，来欺凌，来发泄吧。

我明白，我都明白。

但我从未想象过，这银色的头发，能成为赞美的目标，能冠以“美”的称号。

【2011.04.07】

“珊西……小珊西……？”

女人把手靠近我的眼睛，上下挥了挥手。

“啊……对不起！”

我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，做出了立正姿势。这让女人愣了一下。

“你……你这是……”

啊……是我习惯了吗？在孤儿院里，不好好做出反应，等待我的责罚可不会轻。这样的反应，才勉强能让大人满意。

东方面孔的女人笑了，没有嘲笑的意思，我能听出来。“放松啦，放松。”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我松了口气。看来孤儿院外的生活的确是完全不同，需要花时间去适应才行呢。

“对了！”女人突然想起什么，拍了一下手，“小珊西，带你去看一个东西吧！”

我被牵着手，走上了二楼。经过不是很长的走廊，我和她停在了一个房门前。

“珊西•薇尔莱特，”她读出门牌上的名字，“这是你自己的房间哦，快打开看看吧！”

自己的房间啊，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睡觉吗？

带着疑问，我打开了房门。

首先带走了我全部注意力的，是一头闪亮的金黄秀发，与一双清澈的蓝绿眼瞳。

“下午好，珊西小姐。”

动人的声音，穿过了耳膜，撞击着我的心灵。